就在张海盐开开心心地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南洋档案馆的当天,他忽然发现了气氛的异样。档案馆向来门可罗雀,而今天却变得门庭若市。院子里站着好些西装革履的墨镜男,腰间都别着枪。
张海盐的第一反应是,Bodoh腿好了,竟然雇了酱多保镖。不过转念一想,又不符合逻辑,他们哪来的钱雇保镖呢。自从上次莽林囚图案件之后,他就没有再接新的任务了。之前的佣金收入已经花的差不多见底了,维持日常开销还算勉强,保镖这么奢侈的东西,是万万雇不起的。难道是那个英国佬来了。可是眼前的这些墨镜男明显都是华人,而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,跟普通人完全不同。他们身上的配枪兴许只是对普通人的震慑,而实际这些人的身手,才是他们的强项,而只有像他这样也拥有着同样本领的内行才能感知。
张海盐还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进入自家院子,他发现这些墨镜男并不看他,也没有阻拦他。这些人仿佛是在用身上的每个毛孔来感知他的位置与动向,而并不是眼睛。这让他心理非常没底,他感觉身边好像站着好多个如自己一般的武林高手,与这么多个自己一较高下,他自知绝无胜算。
身边的小女孩似乎并不害怕,没有躲在他身后,也没有紧紧地抓着他的手。张海盐有些好奇,面对这种场面,还能泰然自若的小孩子,除了水星,也许就是身边的这个小女孩了,不懂这是不是经历瘟疫洗礼之后,对人世间的一种默然。
张海盐快速来到张海虾的房间,发现这里站着更多的墨镜男,这些人个个身姿挺拔,不苟言笑,似乎比外面那些人还难对付。为首的一个中年人,正在检查张海虾的腿。
“喂,”见此情形,张海盐顾不得敌众我寡,舌头舔上刀片,快步上前,“搞咩啊,喜欢摸男人,不用排队的咩。”
“切勿轻举妄动,海楼,”张海虾立即喝止,“这是张瑞朴先生。”
就在张海盐靠近之时,屋里的墨镜男全部做出战备姿势,腾腾的杀气豁然充满整间屋子,其中一个墨镜男半甩出的暗器似乎还有了破空之声。张海盐瞬间定在原地,往后缩着头,似乎想借力后退几步。
中年人不慌不忙地敲了敲张海虾的腿,摇了摇头。丝毫不受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。
“听说你们在调查槟城瘟疫,”张瑞朴起身说道,“我是来帮忙的。”
张海盐眯起眼睛,不动声色。这个中年人带给他的压迫感,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。他刚才注意到他摸虾仔的手指,那食指和中指竟然一样长度,这种惊奇的骨骼,他之前只在干娘的身上见到过,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也有呢。
还有他身边的这些墨镜男,虽然之前都手插口袋,但是在刚才出手的一瞬间,张海盐看的清楚,那修长的手指,绝非凡人。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防御姿势,但是那姿态与动作,没有一丝普通人的破绽。正所谓行家功夫一出手,便知有没有。
按照虾仔说的,他并未轻举妄动。身边的小女孩被其中一个墨镜男拉着,带出了屋子,门也被带上了。
“说说吧,这次的瘟疫,你们了解多少。”
张海盐依旧盘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,并没有立即回张瑞朴的话。凭他多年累积的刺杀经验,他自认为是马来半岛一顶一的杀手。在洋人圈,不仅实力过人,而且口碑也极好。就连去到高手云集且会巫术的土人部落,张海盐社交起来也是游刃有余。可是如今遇到的这些同族,却让他有点喘不过气。看来当年他们去刺杀张瑞朴,的确有点痴人说梦了;对方并没有展示真正的实力,当年放了他们也许真的是自己走运,张海盐想着,这些人才应该是张瑞朴的精锐,凭自己的身手,机智的头脑,和过人的应变能力,是否可以带着虾仔背水一战呢。
”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张海盐,你在槟城出入疫村,如入无人之境,而只有得过鼠疫没死的人才会这样。可是鼠疫已经消失了快300年,你又是怎么得的呢。你今年才几岁。“
张海盐心里一紧,这个老家伙的眼线还真是无孔不入,那虾仔帮自己做的人皮面具岂不完全没有作用。他伪装的那么好,竟然还是被对方识破了,难道他们也懂易容术。张海盐再次环顾这些墨镜男,难道这些人不仅是单兵作战的好手,同时也有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刺探情报能力吗。张海盐知道单挑哪怕任何一个人,都无法占到便宜,而这样的人,此时正站满了一屋子。
见张海盐还是不说话,张瑞朴示意手下解开张海虾的扣子,把他翻了个身,露出了背脊。张海虾的背后,有一个如蝴蝶形状的巨大伤痕,一直延伸到大腿。那是当年在船舱底部为了救挚友,被无数炸药碎片炸伤,灼烧出来的伤口,犹如一只蝴蝶。这导致他肩胛骨以下的部位,再也没有知觉。
“我知道南洋档案馆的资料,是不可以外流的。但你这位兄弟因你残疾,你照顾到现在,是不是已经有些倦了。如果有一个意外,比如说有人,帮你杀了他,那么你的人生是不是会轻松一点。”张瑞朴看着张海盐的表情,一点一点地摸上张海虾的脊骨,不紧不慢地说着。
后者缓缓地用舌头舔上刀片,尽量不露声色。当然只是他自认为的。张海盐真想立即拿起洋枪,把这些胆敢威胁他的恶棍都突突了。
”呵呵(鼓掌),还真是感人,“张瑞朴笑着对张海虾说道,”你的这个兄弟,是真的关心你。那就简单了。长话短说,我问你答,晚回答一分钟,我就捏碎一块骨头。准备好了么。“
张海盐看着那修长有力的手指,已经按在张海虾的脊骨上,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中年人,绝对不是在开玩笑。于是他不再挣扎,把盘花海礁案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,当然,他讲的是自己第一次的经历。
“嗯。。。这么说,槟城的瘟疫,确实是人为。”张瑞朴沉思着,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,对于眼前这个识时务的年轻人,有了些许赞赏。
“槟城除了你这个大户,其他没有价值,你不如想想,有没有得罪什么人?”
“你们了解的只是一方面,在你调查那三个村子之前,在槟城州全境,有十五个村子,都有人生病,但那时我已有所警觉,在各地都做了处理,所以在那些区域,没有爆发。”
张海盐和趴着的张海虾对视了一眼,后者说道,”你是说,这次袭击是针对槟州全境,并不只有三个地方。”
“嗯。按你说的,散播瘟疫的人如果是桂系军阀,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。”
“我们也不晓得。既然你查得了酱多,那也应该晓得南安号的事情。我们还没有机会调查那艘船,不如。。。”
“我正是为此事来的。我和我的族人,发誓不再登上那片土地。所以需要有人替我们去调查。”一个手下递给张海盐一个大信封,“这是船票和报酬,你去查案,我来帮你照顾你的兄弟。如果你半年内查不出结果,那么你的这位兄弟,就会变成我橡胶树的肥料。”
张海盐打开信封,发现里面是一张邀请函,一张船票和一叠洋元。
“我懂你要杀我们很容易,我接受你的邀请,”张海盐此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他似乎真的要短时间内与虾仔分别了,于是也变得优雅起来,“但是我也有个条件。”
”哦?“
“照顾我这个兄弟,可没那么容易。早上要用鲍鱼汤漱口,午餐佛跳墙,沸腾虾,八宝鸭,毛血旺,松鼠桂鱼,葱油嫩鸡;晚餐可以清淡一点,桂花糖藕和蟹粉生煎包就可以。然后早中午腿要按摩三次,晚上他一个人睡不着,最好有个三五个姑娘陪着。还有,你得告诉我,为什么南洋档案馆要杀你,你到底是谁?”
”呵!其实你们第一次来杀我的时候,我就已经查到你们了,“张瑞朴笑着,走到张海盐面前,”不过凭你们两个的实力,想必此生都杀不了我,所以我也不用动手。免得南洋档案馆换几个靠谱的过来,让我在槟城不得安宁。不过你们连我是谁都不懂,就接手任务。看来你们的委托人对你们,并不坦诚。“
”你认识我们的委托人?“
“你是不是一个叫做张海琪的女人带大的。”
张海盐一愣,张海琪是他干娘的名字,他们不是一个秘密的特务组织吗,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。
“快去吧。你的朋友我只会照顾得更好,想知道我是谁,可以去问张海琪。”
没等张海盐想明白,一旁的手下已经拿来干净的换洗衣服。看来他现在立刻就要启程。他没想到有朝一日,自己竟然会以武力压倒性的弱势被逼做事,这种感觉非常不爽;张海盐完全不想走,他放不下虾仔,他看了他一眼,后者眼神非常复杂,但是没有说话。
其实当时的张海虾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,和瘟疫背后的阴谋。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告诉楼鬼了,他只能期待一个天赐的机会,把这些消息传递出去。
张海盐被张瑞朴的手下压着,穿过街道,提前登上了南安号客轮。他的那点趁其不备回头救人的小心思,已经被张瑞朴看透。在这段路上,手下充分 告知了张海盐此次行动的利弊,除了乖乖上船查案,张海盐别无选择。
另一边的张瑞朴戴上帽子,看着自己的手下护送着张海盐远去的背影,暗自神伤。他也预感到了一场阴谋正在向他扑来,他不懂自己家族的这个分支能在这场风暴中挺立多久。
”哎,只能帮你到这里了,琪儿。愿你安好。“张瑞朴带上张海虾和两个孩子,在一众人的簇拥中,离开了南洋档案馆。向着那场血雨腥风的风暴中心,义无反顾地走去。